一电观察 | 时代的旗帜

每个时代，都有它独特的旗帜。伟大的时代，更是如此。

情人节前夕，北京迎来了五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就在那个漫天飞雪的周末，宁德时代（股票代码300750）报警了。

2月13日，宁德时代发表声明，表示近期相继出现的“宁德时代被美国制裁、被剔除创业板权重指数、与特斯拉谈崩”等一系列恶意谣言，影响了企业声誉，性质恶劣。为维护企业正当权益，宁德时代方面已经向公安机关正式报警，将对造谣者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谣言四起之前，它的股价出现了惊人的跌幅。自2021年12月3日达到692元的高点之后，其后40天下跌近30%，仅虎年开年第一周，其股价的跌幅就超过17%。如此猛烈的股价回调，自上市以来从未有过。

诡异的是，它的基本盘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利的变化：SNE Research发布的“2021年全球动力电池装机量排行榜”，不仅连续第五年占据榜首，全球市占率也由2020年度的24.6%，提升至2021年度的32.6%；它自己最新发布的2021年三季报也显示，在营收大幅增长的情况下，毛利率相当平稳：2021年1-9月，营业收入为733.62亿元，营业成本为531.79亿元，毛利率为38%，与2020年基本持平。

这么漂亮的业绩，股价为啥剧烈回调？“谣言”对市场的杀伤力，真有这么强？

那些谣言

“被美国政府制裁”、“被剔除创业板权重指数”这两条，很容易证伪，大部分人甚至从来都没听说过。

真正有杀伤力的那条，是“和特斯拉谈崩了”。

就在2月13日宁德时代发声明当天，特斯拉相关负责人回应“相关传言确实不属实”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一则“特斯拉已与比亚迪旗下弗迪电池谈妥20.4万辆/年刀片电池采购订单，量产时间为今年3月份”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手机上看到这条消息的一刻，我正站在漫天大雪中，感觉四周噼里啪啦的火花四射。

有关弗迪电池和特斯拉密谈合作的事，听到好久了。比亚迪内部对此噤若寒蝉、几乎视为最高机密。怎么这么巧？——这是一条新的“谣言”吗？比亚迪官方再未做出任何回应。但有报道称，其内部人员表示：“比亚迪已经拿到了特斯拉10GWh的电池订单”，在后者全新车型Model Q上将搭载刀片电池。

第二天，2月14日，看到了一条更让人惊讶的消息：宁德时代、亿纬锂能、比克电池今年将投入量产4680特斯拉电池。其中，亿纬锂能与比克电池正积极建造厂房以备生产。这条消息在各新闻媒体得到广泛传播，并不见特斯拉出来再次否认。把这两天里密集的信息整理一下，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

2022年，特斯拉中国的电池供应商，将从2021年的LG新能源和宁德时代两家，扩展到LG+宁德+比亚迪+比克+亿纬锂能五家。并且，宁德时代、比克、亿纬锂能三家生产的4680电池，是由特斯拉授权生产。

由此，还可以进一步做出两条推论：1、玩家增多，宁德时代在特斯拉中国的动力电池供应占比会下降（尽管绝对量不一定下降）；2、有技术授权，特斯拉的议价能力会进一步提升。

怎么样？这是不是很马斯克？但如果你说就因为这个，导致市场对宁德时代的未来发展产生恐慌，这未免太武断。新的供应商要想稳定批量供货，还需要经过相当长时间的验证；以制造能力、品控能力和研发水平看，宁德时代仍首屈一指。特斯拉断不至于仅从价格一端考虑，而把交付能力和品控置于脑后。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动力电池供应商多元化，符合特斯拉的根本利益。同理，也符合国内其他主机厂的根本利益。

关键的问题是：大家是不是都开始这么做了？

紧张的人

消息接踵而至。2月15日晚间，宁德时代发布了一份投资者关系活动记录表。记录表显示，宁德时代于2月14日开展了针对特定对象的调研会议，董事长曾毓群、董事会秘书兼副总经理蒋理、财务总监郑舒等，接待了参与会议的机构及投资者共计50多位，包括高瓴资本、鸿商资本、腾讯投资、淡马锡、红杉资本、富达基金、华平投资、中远海运、KKR、GIC、CapitalGroup等一众大型投资机构。

我的印象里，2020年也曾有一份冠名宁德时代投资者交流纪要的文件流出，当时很快就被宁德时代官方否认。在此次官方发布的2月14日调研会议对话纪要（以下简称纪要）中，能明显感受到投资机构的紧张。比如这些问题（节选自纪要，顺序有调整）：

1、CTC方案（注：Cell to Chassis，电芯集成到底盘的技术方案）里，公司要做一个集成方案给客户，会牵扯到客户底盘的设计制造的蛋糕，整车厂为什么会愿意？

2、公司怎么看待友商扩产，特别是国际化竞争？

3、公司在供应链多数环节都有布局，有的是以入股形式参与，一些还没有入股。以后在没有入股但市占率很高的公司，公司是会参股还是会交给市场竞争？

4、近两年磷酸铁锂降低了行业进入壁垒，通过这些电池也能做到新能源车产品 NEDC续航500~700公里，是否公司很多行业优势不能发挥出来？

5、目前公司全球动力电池使用量市占率33%，国内超50%。长期市占率目标维持什么水平？

6、当前，消费者对电池供应商的关注度不那么明显，而是把续航里程与车企关联。公司是否打算从幕后走到台前，让消费者选择电池品牌？

7、公司研发边界是什么，传统制造业是否已经到极限了，是否进一步做电控相关？未来是家电池公司还是有更高的想法？

这些问题，既涉及上游控制策略、同业竞争策略，又涉及中长期经营目标和企业定位，最关键的，关于和整车厂以及消费者的关系，做了明确的提问。透过这些问题能够看出，投资机构对宁德时代目前所面临的战略不确定性，尤其是和整车厂的关系，感到迷惑甚至紧张。

1月17日，宁德时代发布定增公告称，拟募集资金改为不超过450亿元，发行对象为不超过35名特定对象。很显然，参与此次调研的大型投资机构，符合特定发行对象的范畴。1月18日，宁德时代宣布入局换电市场，正式发布换电品牌EVOGO。宁德时代称，此次发布换电品牌，提供的换电服务将可适配80%的纯电动汽车平台。

去年8月12日，宁德时代曾披露定增方案，拟募集资金总额不超过582亿元。深交所为此深夜发函，问询是否有“产能消化风险”，质疑宁德时代过度融资。于是宁德时代调整了定增预案，募集金额下调了132亿元。

在这个紧张时刻，机构们还敢于给宁德时代提供子弹吗？

时代的旗帜

老实说，信奉“赌性坚强”的曾毓群，在这次调研对话中的表现，让人击节叫好。视野宽阔、格局宏大、坦率明确，面对各路问题，兵来将挡，显示出绝对的自信。有不少金句如下（节选自纪要）：

1、友商扩产不意味着会增加竞争，有创新材料体系、结构体系的产品，才值得竞争。

2、公司看重长期真正合作的伙伴，不论市场好坏均能共克时艰，携手共赢。

3、公司打造CTC方案，目的是以更高性价比、更低电耗的产品来加速电动化替代。

4、公司从换电开始打造自己的品牌，让消费者认识搭载公司电池的产品优势。

5、我们认为，8万~12万元区间车型终极解决方案是巧克力换电。

6、作为科技创新公司，立足于人类新能源事业，与新能源相关、与创新科技相关的领域，公司均有可能涉足。

这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老曾带领的宁德时代，由一家“最好的动力电池供应商”，要转变为一家“最好的电动化解决方案供应商”。CTC只是开始，“宁德时代Inside”只是局部。

局面的诡谲之处，至此显露无疑。在主机厂们忙着“供应商多元化”的同时，老曾却向更深处下手，并举起了新的旗帜：引领下一个时代。

去年7月，我们在“一电观察|王座的缝隙”中曾准确地预测到：目前能看到的唯一的解，就是大举投资充换电网络，并推动电池回收业务，两者并举，解决主机厂后顾之忧。这首先意味着巨额投资，其次意味着要和中石油、中石化、电网公司展开贴地竞争，更重要的，意味着要和主机厂竞争关键数据定义权。

尽管如此，曾毓群在过去半年里表现出的果决仍令我们震惊：在动力电池市占率到达顶点之前，勇敢举起大旗，争夺下一个时代的行业领导权，不惜与所有主机厂摊牌。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家主机厂高层对老曾的“巧克力换电”方案发表过公开意见，既没有批评，也没有支持。水面一片平静。

但水面之下，能量正在积聚。下一个时代的旗帜，到底是什么？什么样的公司，有资格引领下一个时代？在这些问题上，主机厂们和宁德时代的看法，已经出现了根本性的分歧。

这是理解过去2个月来，宁德时代股价剧烈动荡的钥匙。平静的水面之下，巨大的结构性碰撞，正在发出深沉的回响。本文作者（第一电动 庞义成 王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