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欲望存在，超豪市场就存在
保时捷2024年度在中国市场的尖锐下滑，包括经销商逼宫和闭店，成为一个标志性事件。在海外投资者眼中，这是一个观察中国富裕人群消费行为变化和经济景气信心指数的最新窗口。
他们很关心：中国超豪市场是否正在消失？富裕人群是不是进入了“冬眠期”？
2024年，就在几乎所有超豪品牌都大幅下滑的情况下，莲花汽车（路特斯科技刚完成更名）在中国逆势增长，冯擎峰百感交集。在周期面前，这位莲花集团CEO充满敬畏，但由于正在风起云涌的电动化和智能化变革，他又相当乐观。
莲花的故事，让我们看到当下中国的另外一个侧面：至少有一部分富裕人群并没有冬眠和躺平，而是充满激情的创业，同时也在享受生活。
在冯擎峰看来，莲花汽车在中国的用户，远比美国和欧洲的用户年轻，他们更加热切地拥抱智能化变革，也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大多是创二代，且大多有海外留学背景。尽管从事的行业不同，但他们的选择说明一点：中国仍然有很多发展机会，否则他们不会回来。
这给了老冯相当大的信心：在低谷期建立起来的友谊和信任，弥足珍贵。和他们为伍，让莲花的品牌精神，有了一次在中国重生的机会。而拥抱智能化变革和国际化，则有可能帮助莲花穿越周期。
但挑战依然巨大，甚至越来越大。首先是美国的变化，这个全球最大的超豪市场，正在对中国汽车竖起高墙。其次是中国国内的竞争，以小米SU7 Ultra、尊界S800、蔚来ET9和仰望U8为代表的“新势力”杀入超豪市场，对于刚刚在国内扎根的莲花来说，是福是祸尚难预料。
本期对话，是《庞观-穿越风暴》系列访谈的最新一篇。全文6000余字，并配有视频剪辑，出于保护受访对象的缘故，删减了一些内容。对话中老冯说，只要欲望存在，市场就会存在。这话我很赞同，在很多时候，欲望和希望，其实是一回事。
▍应对周期的最好方法，先活下去
庞义成：看过去十年的数据，2014年之后，保时捷在中国进入了一个高速增长期，2014年是4万台左右，2015年是5.8万台，到2021年就跑到将近10万台，中国市场成为保时捷全球最大单一市场，超过了欧洲和美国。它的门店也从2014年的100个，增加到2023年的150个。
2022、2023、2024三年，保时捷在中国连续下滑，2024年的数据掉到了5.6万台左右，已经低于2015年的量。用十年完成了一个轮回，回到了5万台左右的水平。现在准备用两年时间，把门店数再收回到100个。
你觉得，保时捷会不会退出中国？
冯擎峰：我认为保时捷不会退出中国。这么大的市场就这样退出了，对于谁来讲都是不甘心的。
庞义成：但它的销量现在确实是在非常快速、尖锐的下滑。
冯擎峰：我认为都是周期性的，任何经济都有周期。在历史发展当中，没有人能够逃离经济的周期。那么既然到了经济调整期的时候，我相信保时捷一定能够找到对付周期性变化的办法。
你想，70多年历史的品牌，什么样的周期没有经历过？更严峻的经济条件和经济变化，在之前还有许多，但是它都生存了下来。
庞义成：超豪品牌合理的穿越周期的方法是什么？
冯擎峰：我认为，无论是经济体还是商业体，应对周期性变化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活下去。活下去一切都会有机会，我永远相信总有触底的一天，也总有上扬的一天。
庞义成：除了保时捷之外，法拉利、宾利、劳斯莱斯也一样。所有的豪华车、超豪华车，无一例外都在大幅下滑，唯一一个在增长的就是莲花，咋回事？
冯擎峰：我们基数比较小一点，同时我们产品非常有竞争力，再加上我们在中国市场也做了巨大的投入，随之带来了一些增长。但是也并没有达到我们想要的预期，因为整个超豪市场大势在下滑。比如我们在2021年的时候判断，2024年超豪领域的渗透率会增加到15%以上；但是没想到从8%还往下跌了一半，跌到了4%。
庞义成：原因是什么？
冯擎峰：超豪纯电的渗透率这么低，我认为并不是说市场没有了。我说人的欲望是相通的，人的追求是相同的，韩国也在增长，美国也在增长。而且美国的超豪电动市场，我把它定义到8万美金到15万美金，这个区间范围内增长非常大，它今年应该能够做到10万台，中国才不到1万台。
那是中国的市场不行了吗？或者说人们对超豪的欲望没有了吗？我认为不是这样子的。
我们的欲望没有了吗？我们真的变成低欲望了吗？不是的，我认为人的欲望还是存在的。只要欲望存在，市场就存在。
庞义成：欲望是不是被压抑了？
冯擎峰：我认为大家在面临新的周期的时候，暂时被压抑了。但是我相信我们的经济一定能够再向上扬。上扬的时候，欲望会重新出现。
▍希望小米SU7 Ultra卖出1万台
庞义成：还观察到一种新的局面：以小米SU7 Ultra为代表的新竞争者。小米内部对这款车的销量还是蛮有期待的，据说是希望它能在2025年达到1万台以上。
按照您的说法，2024年整个8万美金以上的纯电超豪华市场在中国也不到1万台——会不会因为有小米SU7 Ultra的出现，市场就增长一倍以上，有这种可能性吗？
冯擎峰：我是希望有。
庞义成：但如果真的出现这种局面，是不是也太有戏剧性了？
冯擎峰：我觉得是非常好的一件事。目前在纯电超豪领域里面，莲花、保时捷还有特斯拉，是主要的三个。
庞义成：法拉利不能算，对吧？
冯擎峰：法拉利在15万美金以上，我把它定位到奢侈品，比如说劳斯莱斯、宾利，是金字塔塔尖的塔尖。
庞义成：在您定义的8万-15万美金区间里面，原来是三个主要玩家：保时捷是第一的、特斯拉、莲花，现在来了个小米。
冯擎峰：我希望是竞争者越多越好。
庞义成：仰望的U8、U9能不能算？
冯擎峰：我们刚才说的纯电市场，它是混动市场。
庞义成：但是你今年不也要出混动了吗，叫超级电混“路遥”？
冯擎峰：对。
庞义成：所谓的纯电和混动，对用户来说，它的边界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有SU7 Ultra、莲花的超级混电这些新的产品和技术进入了市场，您预判2025年8万-15万美金区间所谓的超豪市场，在中国的份额总量会有多大的变化？
冯擎峰：我还是说大家进入的越多，越能够把市场给激活。我是希望大家把蛋糕共同做大，而不是蛋糕越来越小。那如果SU7 Ultra能够卖到1万台，那我认为市场两种情况：一种是市场一共1万台，100%是它的，另一种是它能够把市场激发起来，市场增长了100%。但是明年，不管市场的大与小，我们的目标是占到40%。
庞义成：40%的份额包含了纯电加混动吗？
冯擎峰：纯电。
庞义成：混动你希望拿多少？
冯擎峰：混动的话，我们技术发布了，产品还没有发布。
▍智驾方案全球化
庞义成：前段时间听说，莲花工程的智驾方案在欧洲拿到了很大的订单？
冯擎峰：对，我们的智驾解决方案。
庞义成：而且这个项目在2024年度就已经给你们创造财务收入了。你手上的牌不光是有莲花这张超豪的汽车牌，你还有个莲花工程。
冯擎峰：对，我们莲花工程做服务的嘛。其实我们也算是服务出身，在传统的领域里面，比如说我们的底盘调校、动力调校、轻量化还有底盘的设计，是我们的一些优势。
但是我们还要再创造，在新时代来临之际新加了一张牌：智驾方案供应商。
庞义成：在智驾方案供应商身份上，你有点类似于华为的引望，类似于Momenta、元戎启行这样的角色，对吧？
冯擎峰：对，提供整套自动驾驶解决方案，软硬件一体的解决方案。
庞义成：目前，莲花工程是不是作为国内从业者，在海外拿到了最大的订单？
冯擎峰：目前是。
庞义成：您预判一下，2025年这一块业务能给莲花工程带来多大的收益？但你不用说准确数据，比如说量级，10亿美金量级的还是10亿人民币量级的。
冯擎峰：我认为增长的速度会非常快，明年就能够再增加一倍。
庞义成：在可见的将来，趋势还是会继续吗？会不会有人挑战你？挑战你的智驾方案，在海外、在欧洲、在美国。比如说特斯拉它会挑战你，说我也来出一套解决方案卖给其他家？
冯擎峰：特斯拉它没有为大家提供服务，它只为自己提供。
庞义成：国内的其他方案商呢？
冯擎峰：到目前为止，国内的方案商拿到了很多国际OEM的业务，但是这些业务都是做中国的。我们是One model for world，为全球的。
不夸张的讲，我们在欧洲是绝对的领先。今年第一季度欧洲的新自动驾驶法规将会出台，会开放更多的法规的功能。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法规一发布，我们马上在欧洲就可以行驶起来了，这是我们的优势。
我们已经获得了61个国家的自动驾驶认证，在全球是唯一的，别人没有的。
庞义成：华为不能出去，我能理解。为什么Momenta 、元戎启行这些方案都不能出去？
冯擎峰：其实他不是说不能够出去。但是海外那些OEM他们都选择了中国一套方案，海外一套方案。
庞义成：原因是？
冯擎峰：也许从成本的角度，或从国家的角度考虑吧。也许会有限制性的变化。
庞义成：但是在这种变化里面，莲花工程拿到了这么多自动驾驶的认证，拿到了越来越多的国际OEM厂商的订单，核心原因是？
冯擎峰：核心的原因还是我们具有服务的意识嘛！我们做服务出身的，特斯拉的第一款车也是我们给做的，其实跟各个OEM厂商历史上就有很多合作和交流的，渠道是非常现场的。因此，当你有新的有性价比、有竞争优势的方案出现的时候，他们是愿意去看的。
庞义成：对莲花工程来说，智驾的业务量将来会超过底盘？
冯擎峰：一定会的。
庞义成：是已经超过了吗。
冯擎峰：已经超过了，2024年就已经超过了。
庞义成：要发财了。莲花工程会成为你手上一张非常好的、国际化的一张牌。
冯擎峰：变成我们的第二增长曲线吧。
庞义成：非常好的一张牌，因为它有相当大的独特性。本来你的底盘调校大家是公认的，现在如果大家公认你的智驾方案，是全球（除中国市场之外）独步领先的，那你不是很有竞争优势吗？
冯擎峰：起码有先发优势。
庞义成：国内其他方案商要追还是要花一些时间的。除了要去做产品和技术认证匹配之外，也得熟悉那些当地的法律法规和文化。
冯擎峰：其实最大的挑战是驾驶习惯。我举一些例子：比如高速行驶。在中国，我们高速公路自动驾驶做到时速160公里就绰绰有余了，因为我们在高速上基本时速120公里，不会再高了；但是你在德国就不一样了，一脚油门下去就要达到200公里以上，所以说我们在欧洲做的高速自动驾驶做到时速210公里，这就是驾驶习惯。你没有达到200公里以上，那些消费者是不认可的。
比如还有一项美国的驾驶习惯：中国的驾驶习惯中，比如说我在制动的时候，我总是提前预制动量会比较大。当我发现前面有问题的时候，我预制动轻点刹车就开始慢慢刹车下去；但是美国的驾驶习惯是我一脚刹车就下去了。那用中国这种习惯，美国人不适应它。
▍穿过中美贸易之墙
庞义成：刚才您提到全球的超豪市场，美国表现是相对好的，是吧？
冯擎峰：美国本来就是全球第一大豪车市场，现在表现的尤其好。
庞义成：因为欧洲和中国的总量都有所下滑，但美国是在增长。我相信大家，包括莲花在内的这些超豪品牌，都会非常重视在美国的运营。那正好碰上了新的情况：特朗普要上台了，很快他就要宣誓了，马上关税就会有很大的变化。
冯擎峰：关税已经变了，去年就已经从25%增加到100%了。
庞义成：2025年是不是还会有更严苛的变化？
冯擎峰：再增加没意义了，已经100%了。
庞义成：比如说会出台凡是来自中国的软件一律不允许运营这种政策。
冯擎峰：现在ICTS新的法规有草案了，会对中国的软件进行限制，正式发布估计是在三月份左右吧。
庞义成：对莲花的影响会是什么？
冯擎峰：现在暂时没有影响，可能到2027年实施之后有影响。
庞义成：至少现在在美国市场，莲花已经面临两个挑战，第一个挑战已经现实的发生了——关税从25%提升到100%。消费者端面临一个问题：大幅涨价，对消费者来说肯定是有影响的。
冯擎峰：影响非常大。你想原来我们是10万美金的车，要变成20万美金，从超豪变成奢侈品了，消费群体缩得很大。
庞义成：那在2025年度，在美销售量会有比较尖锐的下滑吗？
冯擎峰：不会的，因为我们还有英国制造的跑车，在英国制造的燃油版Emira登陆美国市场没有任何影响。
庞义成：你们会有这种考虑吗？把你的电动车迁一部分到美国或者是英国去生产。
冯擎峰：我们现在正在做调研，用什么样的方法能够解决掉关税。
庞义成：本地生产是方法，但特朗普会欢迎吗？
冯擎峰：我认为美国是欢迎的。
庞义成：如果你到美国本地去生产，会面临类似于特斯拉在中国遇到的问题。比如说你的数据中心该怎么处理的问题，因为毕竟你是智能车。
冯擎峰：我们本身就分成两个数据中心：一个数据中心在中国，一个数据中心在欧洲。这两个数据中心是完全符合当地法律法规的。
庞义成：完全隔离在运营的是吧？
冯擎峰：对。
庞义成：即使美国的法律法规要求你数据中心本地化，你也不怕。
冯擎峰：我们在全球60多个国家的数据，都是符合每个国家和地区当地的法律法规的。
庞义成：2024年从年初到年尾，欧盟在讨论关于关税的问题。
冯擎峰：加征了嘛。
庞义成：加征了，其中吉利还是受影响比较大的一家公司。那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2025年不会再有更加严厉的动作了？
冯擎峰：有放缓慢一点。我认为全球自由贸易当然对大家都是好事，对所有人。
庞义成：但最近几年我们看到逆全球化，尤其是在美国和中国之间，贸易的墙是越来越高了，欧洲也出一些小波折。在这种环境下，中国标签会不会成为莲花的负资产？
冯擎峰：莲花是全球化的公司，我们是布局全球化的市场，这一点不会去改变。中国是我们很大的市场，我们要开发出中国消费者喜欢的产品，这是我们商业的逻辑。
▍中国对我们最大的赋能
冯擎峰：中国对我们最大的赋能，就是电动化和智能化。
庞义成：由于莲花的特殊性，会给全球的跑车市场的用户，带来一种全新的产品和技术体验：它既电动又智能，他可能在电动化和智能化方面，远远的跑在全球超豪领域的前列。
会不会因此形成一种局面：全球消费者慢慢都认为，这才是代表了超豪华车的未来？还是说大家会觉得是中国的东西，中国人玩，我们不玩这些东西？
冯擎峰：不是说你玩不玩，是消费者要不要的问题。大家都是用脚投票的，拿钱投票的，你没有我就不要，那你不是还得要去做吗？目前已经看到这种趋势了，起码现在在莲花的消费者当中，他们对智能化是非常在意。
庞义成：您指的是中国，还是指的海外？
冯擎峰：包括海外，这些消费者体验过智能化、自动化的东西以后，他们对这个诉求也是很高的，只不过还没有像中国这么普及。这是趋势，我们不要去逆趋势、逆潮流而动。
庞义成：在欧洲和美国的消费者，他们会不会拿着比如说莲花ELETRE、EMEYA去跟特斯拉的比如说Model S或者Model X去比较？
冯擎峰：会对比的。就在他们眼里面，已经不是运动超跑和轿车或者SUV的区别了。它的品类就是智能车，他们会把它看成智能车。大家过去讲新物种，到底什么是新物种？其实车的本质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变化，它是行驶的工具。能够让他发生新变化的，我认为是智能化，而不是电动化。
庞义成：美国和欧洲购买莲花的主力用户群，和中国的主力用户群有什么区别？
冯擎峰：其实莲花的用户群还是分了两类。一个是对我们跑车感兴趣的，他对智能化还真的是没太多的诉求。另一个是我们的电动车用户，作为生活化的车，他就必须有智能化，已经变成必要的条件。
庞义成：对你来说买EMEYA的用户，美国、欧洲的用户和中国用户有区别吗？
冯擎峰：中国对智能化的需求是极其明确的，非常明确的，你必须有，而且对你的要求是很高的。我们的用户每天都在呼吁我们：你要达到这样的水平，达到那样的水平。
但是欧洲和美国的用户是有点朦胧的。是他体验过以后，他说哦，这是我要的。两类的差别是因为，他们还没有体验过更好的这种智能化的产品。
庞义成：从年龄、个性、职业上面有什么显著不同？
冯擎峰：中国的用户比较年轻。我们的用户才30多岁；欧洲会大一点，基本上到了40多岁，将近50岁了；美国处于中间，差不多就40左右吧。
庞义成：中国是30岁出头，对吗？
冯擎峰：对，35岁左右吧。
庞义成：他们的主要身份是二代吗？
冯擎峰：莲花的用户，很多是创二代，很多是留过学的，有很强的创业激情。
庞义成：您观察，中国的这些年轻用户，和美国、欧洲的用户们相比，内心的想法有什么区别？比如对自己、对世界、对未来的向往，有区别吗？
冯擎峰：我觉得大家追求的东西都是一样，都想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我刚才说了，欲望是不会变的。
庞义成：你想搞面向民间的，类似于“村超”一样的跑车比赛？
冯擎峰：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按照我们的计划在实施。第一步的计划我们搞了冠军之路，让我们的用户先拥有赛照，让他们拥有很好的在赛道上的驾驶技术。去年做了大概四期，每期推出来秒光。
第二步计划，今年开始实施的我们的统规赛，我们的统规赛和别的品牌的统规赛是不一样的。打个比方，保时捷的统规赛完全都是职业车手参赛，我们的统规赛是面向车主的，就用我们的EMEYA，我们的用户也可以买我们的产品去参赛。
庞义成：他或者买、或者租嘛。
冯擎峰：对，都可以。所谓村超，我就希望能够将来弄个街道赛，不要把这个比赛当成多么阳春白雪、高不可攀的事情，我们的目的是让每个人都玩的起。你只要热爱它，你就能够玩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