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历险记

北宋乾德年间，宋太祖赵匡胤为了加强中央集权，避免下属将领重权在握，遂通过酒宴方式，威胁利诱，要求高级将领交出兵权。

如今看来，杯酒释兵权不止是我国历史上一个最为著名的酒局，通过这一个举措后，后代遵循其法，足足维持宋朝政权319年之久，虽然最终由于北方民族入侵灭亡，但至少没有发生过明显的内乱与兵变。

不过在近日大众汽车总部狼堡突发的一场权力地震中，原本大权独揽、身兼三职的——大众集团CEO、大众品牌CEO及中国管理董事会负责人的赫伯特·迪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大众汽车集团在当地时间6月8日表示，大众汽车品牌首席运营官（COO）拉尔夫·布兰德斯塔特将接替迪斯担任大众汽车品牌首席执行官（CEO），该高层人事变动将于7月1日正式生效。届时迪斯将卸任大众品牌首席执行官，只保留大众集团首席执行官一职。

紧接着6月9日，大众集团官网上发表了一则声明，标题为《监事会接受赫伯特·迪斯的道歉》。直接将集团CEO的道歉发布在官网上，这种毫不顾忌CEO颜面的做法极为少见，这也将迪斯与大众内部矛盾暴露无遗。

显而易见，虽然官方辞令是“日后的工作重心更加倾向于集团业务”，但谁都知道这位“外来人”已经离大众权力核心越来越远。

“有本事位子给你当，同样有本事拉你下马”

过去五年里，迪斯似乎从来没有爱上过沃尔夫斯堡这座城市。

据媒体报道，自2015年从宝马跳槽到大众汽车后，迪斯并没有搬家到沃尔夫斯堡。他每周搭乘飞机从慕尼黑家飞到沃尔夫斯堡工作，周末就回到慕尼黑。大众工会成员表示迪斯基本上从不参加大众内部活动。

礼貌而克制，这是身处沃尔夫斯堡五年后的迪斯。但为什么会这样，这就要从迪斯的履历开始回忆起了。

不同于大众集团前几任CEO以及新上任的布兰德施泰特是大众一手培养起来的“嫡系”，迪斯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大众高管。

1958年10月24日，出生于德国慕尼黑后，迪斯就一直呆在这座城市。直到2014年，迪斯成为宝马集团CEO的有力竞争者，但在与宝马集团时任CEO科鲁格的竞争中败下阵来后，2015年7月1日，迪斯才离开宝马集团，加入大众集团，接任大众品牌CEO。

值得注意的是，迪斯的离开也是受到了大众集团时任监事会主席皮耶希的邀请。皮耶希曾公开表示，请迪斯来，就是看中了他在成本控制方面的能力。

迪斯号称“成本杀手”，在宝马集团工作期间，他不仅带领宝马向年轻化高效率转型，更在成本把控上下狠手，帮助宝马渡过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

上任大众品牌CEO之后，迪斯首先大刀阔斧砍掉了持续亏损且投入巨大的辉腾业务。2016年，迪斯与工会达成协议，计划在全球范围内裁员3万人，达到每年节省30亿欧元的目的。

自大众“排放门”事件爆发，迪斯也成为大众集团时任CEO穆伦的得力助手，通过一系列的成本管控举措，成功让大众集团转危为安。2018年4月，穆伦提前下课，迪斯成为大众集团的掌门人。

也就是那次，幸运的迪斯成功站上了大众集团看似最高的权力顶峰，但在那个顶峰的背后，他似乎忘了文德恩、穆勒们是如何被大众集团监事会、保时捷家族、皮耶希家族所抛弃。

五年后，轮到了迪斯自己。

6月9日，德国《汽车周刊》发布的一篇文章称，就在其延长任期请求被拒之后，迪斯于6月4日的大众高管会上与大众监事会因为削减成本计划的速度和范围上与监事会发生冲突之后。不仅如此，迪斯还和大众集团监事会成员在会上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并指责监事会成员向媒体泄露机密信息。

该机密信息指的是，迪斯向大众监事会申请任命延期一事。德国《经理人杂志》报道日前称，迪斯已与工会主席、大众监事会成员霍夫曼就延长其首席执行官的合同（正常任期至2023年）进行了磋商。知情人士透露，迪斯对此非常愤怒，并提醒监事会，违反保密协议是非法的。

除了公开指责监事会“违法犯罪”之外，迪斯还表示自己已被证实与大众尾气门无关，也不会被司法审判，因此不会对大众的口碑和形象带来一定影响，为此要求大众对此给予补偿，这一反击再度激怒了大众监事会的19位成员。

如上文所言，虽然迪斯已经向大众监事会道歉，大众监事会也接受了道歉。但“有本事让位子给你当，同样有本事拉你下马”。

离开大众，已成定局

对于迪斯在大众集团的未来，德国《商报》给出的答案是“离开大众，已成定局”。如今的迪斯看似输了，但不妨让我们再回忆一下迪斯过去几年里都做了什么。

在迪斯正式入主狼堡后，媒体回忆了大众集团发生了三场巨变。一是伴随着迪斯上台，大众进行了一次力度空前的业务板块整合。大众汽车集团官网声明称，集团将构建出6个全新的业务领域及中国地区，并剥离旗下12个品牌，划归至量产、豪华和超豪华3个全新的汽车品牌群组。

除了上述的重新组合的三大品牌构成的三大业务板块之外，大众汽车集团还合并了零部件业务和采购业务，划出了独立的卡客车业务，以及独立的金融业务这六大业务板块。

另外一个则是对于中国市场的新思考。

2018年11月，大众汽车集团在狼堡总部召开监事会会议，大众汽车集团管理董事会成员、大众汽车集团（中国）总裁兼 CEO两大职务被拆分。其中，迪斯以大众汽车集团监事会委任集团全球管理董事会主席的身份，亲自担任中国管理董事会负责人，开了跨国汽车集团一把手直管中国市场的先河。

最为重要的则是面向汽车“新四化”转型。

根据大众集团所提出的2025战略，即到2025年成为全球领先的移动出行服务提供商。该战略主要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巩固大众燃油车领域的绝对优势；第二阶段是全面向电气化、数字化转型。

2020年是大众2025战略第一阶段的成果验收期，2019年大众集团成功收官，几乎所有品牌的业绩均有所提升，迪斯交上一份还算令人满意的答卷。

在推动新四化转型方面，迪斯押注了大规模的电动化攻势。不过据外媒分析，迪斯失去对大众品牌的直接控制权也正因为由他主导的电气化转型等多方面的原因。

5月28日，IG Metall Wolfsburg在其官网发布了一封公开信，上面写道：“大众的负面新闻开始引发担忧，其破坏了大众数十年来在客户心中的良好形象，所有员工都在遭受公司声誉下降所带来的损失。”“越来越多的同事为公司感到羞耻，甚至否认自己是公司的一员。”

公开信提到了两大事件，一件是近期的“高尔夫Instagram广告门”，而另外一件则是“e-Golf及ID.3软件门”。

“我们要求大众管理委员会以及迪斯回答，在你们当中谁负责技术和营销？谁应该为当前的产品灾难负责？”“我们得出的答案是，尊敬的董事会成员、CEO迪斯先生，你应该对当前的局势负责，但这一答案让我们无法安然入睡。”

作为大众集团电气化转型的核心产品——ID.3因为软件缺陷造成延期，而缺陷的源头，则是迪斯在上任后力主改组了大众研发团队，组建了数千人规模的独立软件研发团队。

除此之外，第八代高尔夫也受到了该问题的困扰。去年，大众汽车原计划将在法兰克福车展上亮相第八代高尔夫，但又因软件问题不得不将上市日期推迟到2019的10月。大众原本计划生产约10万辆汽车，但最终只生产了不到8,400辆。但大众汽车品牌已经在新款高尔夫的研发上投资了大约20亿欧元。而这两款车型在大众集团的经济成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属于“最具战略意义”车型。

与此同时，迪斯的“冒进政策”批评声音也越来越大，部分原因是由于他发起的许多项目，几乎从未彻底完成过。比如，迪斯任命奥迪首席执行官马库斯·杜斯曼负责一个叫做“火箭”（Rocket）的新项目，研究如何在2024年前赶上特斯拉。

这一项目旨在推进大众集团的软件开发，核心元素是一款新发布的名为“E Rocket 2.0”的软件包。但高管们对此进行了“批评”称：“即使在今天，也几乎没有一行软件代码来自于我们。”

会不会重蹈覆辙？

如今，迪斯面临的内外部压力越来越大，德国多家媒体认为，迪斯离开只是时间的问题。即使欧洲研究机构Redburn认为，如果情况进一步恶化，迪斯被迫离开大众集团，那么这意味着至少大众电动化转型将延期。

根据大众汽车计划，至2022年，大众汽车品牌将为各个重点细分市场提供纯电动MEB车型；至2025年，大众汽车品牌每年将销售至少150万辆电动汽车；至2050年，大众汽车品牌旗下车型和集团整体都将实现完全碳中和。除了新能源方向的确定，大众集团也在努力向科技业务转型。

不过不管怎样，这一切与迪斯的关系越来越远了。

拉尔夫·布兰德斯泰特

与迪斯的空降不同，布兰德斯泰特是大众的“老人”，从1993年便加入大众集团工作至今已经近30年，对大众集团的理解更胜于迪斯。加上近两年来作为大众品牌的首席运营官辅佐迪斯进行大众品牌的改革，手持老派与改革双刃剑的布兰德斯泰特，在外界看来或许能够更好的为大众品牌扬长避短，并起到迪斯与工会之间的润滑剂的作用，稳固大众集团内部。

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布兰德斯泰特会走到哪里，毕竟大众汽车的未来从来不会掌握在他们手里，而是掌握在监事会手上。

德国企业采用双层董事会制度，其中管理董事会由包括首席执行官在内的高管组成，向监事会报告，监事会由一名董事长以及工会和股东代表组成。

大众集团监事会由20位成员组成，分别来自属于波尔舍家族、皮耶希家族、下萨克森州政府、以及劳工委员会，权利极大。

与这些监事会成员打交道历来是一种冒险行为。时任大众集团CEO毕睿德、时任大众品牌总裁贝瀚德甚至时任大众董事长费迪南德·皮耶希都因在与监事会成员发生冲突后被迫离开。

杜伊斯堡汽车研究中心主任费迪南德•杜登霍夫教授警告称，大众正面临，“在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时刻自找麻烦的领导危机”，而作为全球最大的汽车制造商，大众汽车集团的组织结构不平衡，包括工会和利益相关者的力量过于强大等。

多年前，英国媒体在评论大众排放门丑闻所折射德国家族式企业文化弊端时谈到：“成功和忠诚也有弊端。这些企业往往由族长领导，他们控制着从重大投资决定到食堂供应的有机土豆的品牌等一切事务。他们是企业的统治者而非管理者，其中很多人不承认错误和失败。”

所以无论是“大众教父”皮耶希，还是前天的文德恩，昨天的穆勒，今天的迪斯，明天的布兰德斯泰特，都将重蹈同一个覆辙，那就是大众集团这艘巨轮将不断在“家族式”的前路里经历波折与迷惘，而“改革派”掌门的命运从来没有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上。